文/阿赖耶识

当我选择在孤鹰岭饮弹自尽的那一刻，我才清楚地知道，我之所以失败，是因为我并不强大。

人之所以强大，是因为能熬得住无人问津的日子，撑住，才是强大的唯一选择。

我没能撑得住，我选择了过早的低头，所以我必败无疑。

我其实没想死的，就算是死，也没想过用饮弹自尽的方式，因为这不像是我的性格。我应该拉着所有人沉沦，让他们来体验我的痛苦。

可是当我看见前来劝降的人，是我的学弟侯亮平，我才知道我自己在别人的心中是多么可恨，那些围着我的人，那些远在高堂之上的人，多么的想让我去死。

因为，只要来的人不是他侯亮平，我都会选择活下去。

面对侯亮平，就像是一面镜子。镜子外面是我这般的坎坷人生，镜子里面是我羡慕的一帆风顺。那平坦的道路，毫无阻碍的人生，是我一生的求而不可得。

或者说，不是羡慕，是嫉妒，是恨。

我何尝不知道大家眼神里的鄙夷？我何尝不知道多少人在我背后看不起我？我何尝听不见那些当着我面歧视我的言语？

可是，那些看不起我的，歧视我的，你们谁有我这样的人生？

一路顺风的人，凭什么看不上一路坎坷的人？

因为起跑线的不同，你们的近在咫尺，是我一生难以企及的咫尺天涯。

他们谈笑间的小小坎坷，对于我而言，将是一生都迈不过去的大山。他们不曾经历过打压，因为他们一直在打压别人。

所以，没有人懂我，没有人理解我，因为他们不是我，没有经历过，我曾经经历的不公和屈辱。

回望过去，也许在聚众闹事的那一刻起，我就注定了失败。我看见那个老人，义正言辞地维护着百姓的权益。我好想指着他的鼻子问一句：当年我和你的女儿恋爱，我遭受着不公平打压的时候，你怎么不像今天一样，站在不公的面前，为我说一句话？

都说我对不起很多人，那么在我对得起很多人的年月里，你们谁对得起我？

那个小小的山村，贫穷而落后。别人看见的是穷山恶水出刁民，我经历的是家家户户凑钱供我上大学。那些别人看不上眼的，都是我的恩人。

我迈出山村的那一刻，想的是如何改变像这让成千上万的山村。可是当我来到了城市，我凭借着优异的成绩，一步一步坐到了学生主席。因为，贫穷的我，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成绩。

我如此努力，就是想留在城市里。当我看着分配名单，才知道，在城市里，成绩不重要，人情人脉才重要。

作为学生会主席，我分配到偏远的乡里，而那些不如我的，全部留在了省里和市里？这份公平，我又向谁去讨？

我本想着，凭借自己，一定能重新回到本该属于我的地方。我进入了缉毒队，我又何尝不知道，那是九死一生的选择？可是我没得选。

当中三枪的我，一路躲藏在孤鹰岭，支撑我的唯一信念，就是我终于要回去了。虽然是用命换的，可是这份前程，干干净净，坦坦荡荡，无人指摘。

等待我的，是一个光荣的缉毒英雄，和上升无望的未来，我还在原地。

我也想一步一个脚印走到高处，可是现实告诉我，我用命在攀登的前途，被人挡住了。我要想平步青云，别人不要我的命，要我的人格和尊严。

而我坚持了半生的执着，还是失败了。如果我孤身一人，我可以踽踽独行，问心无愧的活着。可是我的身后，是一个村子的恩人，在等着我报恩。

他们曾经让我看见了希望，而我也成了他们的希望。

当我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操场，跪下求爱的时候，我以为梁璐起码是爱我的。否则何以追我多年，甚至在我离开后都不放过我？

可是当我们真的在一起，我才知道，我赌上尊严、未来、前程的一跪，只是书记家大**的报复。

我求而不得的前程，就这么唾手可得地回来了。可是当年踌躇满志为百姓的祁同伟，却死了。多么可笑的人生啊，多么可笑的权利啊！

也许想明白一件事情，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。我既然已经低了头，我不在乎一直低头，因为以后的我，会让所有人抬头看我。

我听人说过，李达康对我有很大的意见。可是对我有意见的人那么多，怎么也轮不到李达康。我知道，同样都是苦出身的李达康，是看不起我这样投机取巧的人的。可是在我兢兢业业的那些年，也没见谁看得见。

而且，我和李达康是不一样的，他是从基层一步一步爬上来，我知道那份艰辛。我也想像他一样，只靠自己，走到众人面前，顶天立地。李达康可以，我不可以。因为李达康没有阻碍，可是我有。

只能靠自己的我，根本走不出来。

我是爱过陈阳的，可是我不能让她跟我吃苦，她也不想跟我吃苦。陈阳的离开，我是理解的。我能抓住的东西，真的太少了。所以我会把权力抓在手中，这是我应得的。

忍辱负重的十多年，老天给我最大的慰藉就是高小琴。她让我终于有了喘息之地，梁璐没有给我的爱情，高小琴填补了所有。我知道她不堪的过去，她知道我不堪的过去。就像是两个错的人生，遇见了对的人。

我们互相舔舐伤口，我们是过命的爱情。没有人会理解，没有法律会认可，跨越道德，才能找到仅有的栖身之地。

我本以为，来劝降的人，会是高小琴，也许还能再见她最后一面。可是没见到。

我们犯的错，最终都会被纠正。可是我们为什么犯错，没有人想听。现在的人，只看最后呈现的结果。

我以为改变我命运的，会是走出大山的知识，可是改变我命运的，是他人手里滥用的权利。

屠龙少年，终究变成了恶龙！

我念了半辈子的胜天半子，最后还是棋差一招，我更愿意相信，是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。

我欠这个世界的，我还完了。可是这个世道欠我的，没人还，所以我不要了。

如果真的有来生，就安心待在那个落后的山村。安稳一生，也算得上，胜天半子！